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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造孽的祖宗爺爺西門慶

    敘師掀帘子不住看;雖這裡沒有應天府之繁荣豪盛,却五脏俱全,十分热闹。窄街绣楼,倒也精致。這已是山東地界,敘師回想地理知識百般,氣候果然比南京濕潤一些。

    不日到高綸宅處,宅子在略城郊的地方,遍栽花樹,依山傍水。不似城中熱鬧,卻正取一個靜。一壁下車被那驕陽曬住,敘師眯眼略看,不禁感嘆高峯頤忒不會經營辦理了。他家那般樸素精巧,高綸一個閑宅都恁大的,修的真個是世外桃源。從古至今,還是做官好也。現下還有一二個園子不曾完工,是西門慶包來的。這宅上已有他本家撥來的管家並兩個小廝在看門打掃管工程,引他們下車進去。

    雪椿隨她一路進來,亦忍不住口中稱讚。高峯頤更是搜腸刮肚,要奉承他叔叔,見個景就說好,卻被高綸略笑一句打回:「賢侄,我同你自是父子心意。只不過現下帶你是來遊山玩水,切莫太動腦筋,看景就要造詩來,反遭掛累。」一句話說得眾人都笑,高峯頤更是歡喜,安安靜靜攙了他叔叔手臂去了。

    敘師亦不住感嘆,高綸真個又聰明又好性兒的人材。此人雖有些好色貪財,圓滑精明,絕對是個要被忠臣戳脊梁骨的材料;可待人接物,已是上乘境界。他整日樂呵呵的,見人先笑,十分體貼,又極好說話。雖好色,卻對敘師只有叔姪之禮,對房中夫人更是相敬如賓;雖貪財,卻也取之有道,對他二人更是十足大方。甚麼四書五經,孔孟之道,會背會寫,只被他當個武器;甚麼為官之道,剛正不阿,耳中風過,哪能當真採用。

    高峯頤在他前頭,必是早被看透。他這性格旁人說了必惱,也就高綸開口,說甚麼他也樂著照收。高峯頤敬他又親他,高綸也高興受個天倫之樂。要不怎的新宅修好,不帶親兒卻帶這傻侄兒?

    說話間一行幾人進了花廳之中歇腳,管家安排下午飯,有小廝來遞帖子,說是西門慶府上的。又報西門慶派了兩個家裡的小廝,扛幾大擔子禮物,正在門外侯著,問高綸意見。高綸一壁展開略看,長篇大論,恭敬虔誠,說是二日後家中擺宴,專為請高綸。高綸看罷,又向高峯頤說說,二人敲定,餘下安排收禮行賞不提。

    高峯頤住高綸近處,只幾步的。敘師與香書一院兒,穿過片幽靜林子才到,林中碎石小路,茅屋草亭,是個極其隱蔽快活的地方。她為主,香書東偏房。

    這香書也是個妙人兒,見了敘師也無甚派頭,口呼jiejie不止,唬得敘師再三謙讓,才敲定了她為妹彼為姐的禮。雖如今被高綸帶著四處走動,卻終不忘自己出身,從不多話,只同高綸鬧些閨閣閑趣。敘師這壁收拾妥當去那裡瞧她,這香書正焚香彈琴,桌上一張寫了一半尋不到韻的閨閣小詩,她正對著抹淚不止,讓敘師一頓好哄。臨出門丫頭後才同她說:我這娘就愛哭的,沒甚麼事兒也對著窗子哭,實際上心裡快活著呢。老爺愛她這一椿兒,娘子不必驚擾。往後要來,只管問我,我教她換個時間哭。

    敘師見罷了活太歲回房,見天色還早,一抹薔薇色染得漫天遍野,風中一陣好聞的濕潤香氣,動了遊興。這裡並不比高家牆高,看山景極好的,教人心曠神怡。高峯頤今日還沒顧得上和她說話,吃罷了飯又陪著高綸逛園子,逛罷了二人喝茶說話,安排晚間宴飲。恐是在前院已開了席,敘師聞幾聲悅耳絲竹,廚房裡也正忙亂。現下後園一個也無,敘師便用了些茶點,撇了雪椿,一人往後面去了。

    她倒見後面果真還在修繕,地下碎石磚瓦,材料由草繩捆著。一個小池也未注水,才打的灰泥。一角倒有個牡丹園,白牆黑木的窗子,從那裡看去倒是好景。現下雖只有菊花開的正好,卻也有幾隻鳳蝶翩飛,秋蟲唧唧,端的好景。

    敘師左顧右盼,見只有一個大門,且上了把大鎖,不好進去的。可她又喜歡那幾朵好菊花,紅黃白各色俱有,正中了她喜歡。見四下無人,只有一邊用來搭池子的石磚,便近處拖了三四塊壘起,踩上去伏著牆頭看園子,果然好景,但見:黯淡紫帶融冶黃,颯颯西風滿園冷。小蝶自對尋香來,四散滅去仙雲中。

    敘師看得開心,思索改日上街買些簪來戴著豈不好。回去再不問問香書的,二人夥上街玩耍玩耍。這廂敘師正托頜看得高興,冷不防後傳來一聲帶笑似的話:「好個女賊,怎的在這兒扒牆?」

    敘師聞言,嚇得不輕。因著聲音是個男的,卻又不是高峯頤那等渾厚冷峻的,尾音往上擺著,似笑非笑,她不認得。扒了牆肯定已是失了體面,又被男子瞧見,要惹得人知道,高峯頤不得氣羞死了。

    哪知真一回頭,卻被嚇著。真個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花牆近處,就離敘師不過五步之遙,站著一個人,身後跟個小廝。只見:年不上二十七八,天庭高聳見英勇,眉濃唇輕皆含情。一雙圓潤桃花眼,目下臥蠶常帶笑。白面皮,粉眼紋。薄唇上揚,見求喜之意;媚眼凝神,直取魂追魄。銀冠配紅緞,白綾粉紅襖。雲紋飄蕩,鸚鵡摘桃。不是銷魂窟裡霸王,就是紅粉島上皇帝。

    那人兩手背後,見敘師正著紅地撒金襖,下著曵地翠色綠羅裙,紗織百花的披襖兒,沈香蜜合色的錦箍。兩個分髻,一處金網子頭面,身著主子婦人衣裳,卻在這沒人處扒牆頭看花。他正覺得好不有趣,又見婦人一個好模樣,著了酒氣,笑癡癡地看著她。

    敘師倒是不懼那人看她,唯獨慌的是另一件。那張人面,直看得她登時身上一陣冷麻動彈不得。又慌不跌往下踏,卻因腿軟閃了腳往後傾去,堪堪正被那人一箭步往前接住,跌進他懷裡去了。

    敘師倒在他懷裡,那人並不鬆開她,只是抱。聞得一陣脂粉香入鼻,她一時險些被那雙勾魂眼睛看得險些攝了魄去,禁不得脫口而出道:「你??」

    那人見敘師羞紅了臉,更有興致,對著她那張粉面輕吹妖氣笑道:「娘子認得小人?」

    敘師心下不住感嘆,直看著那雙造孽的帶笑桃花眼,感慨萬千。

    好祖宗,我何止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