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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塊兒爊木瓜罷

    高峯頤聽得動靜,越發進退不是。這人平時皆是一副「普天之下唯我獨尊」的臉,一雙吊稍眉下眼睛凜凜,爹不親媽不愛,問誰說話都像要去尋仇。那般不討人喜歡的模樣,一時之間被敘師弄得吃了虧,叫敘師覺得有趣得緊。

    那廂倒不愧是羅惠,雖一雙秋水美目暗惱,腦子轉得倒是飛快。她見高峯頤別過臉去,強作笑臉道:「娘,用早飯罷?」敘師臉上無甚異色,不明所以,陪笑應允。一時間羅惠擺飯,心裡頗有兩句念叨,三人各有所思,坐下不語。

    最驚的當數羅惠,她是最早意識到敘師似變了個人的那位——況且這對她可影響不小。高府沒個夫人管事,大小事都是她經手cao辦,雖是丫頭名目,穿戴卻逾一般丫頭之上,主子之下。尋常有什麼好東西進來,都是卞敘師挑罷了她受用。別說是半月不出門的卞敘師,就是高峯頤有時都得看她三分臉色。這內中有三條緣由:第一她身分原是二夫人的陪嫁丫鬟,二夫人家豪門深院,身分便好,攆了玉薹出去更是她一人天下。第二她早就被高峯頤收用,少年陪伴,熟知他性格。這羅惠原先在大府裡就經了幾個公子哥兒,少爺老爺的,頗會風流應承,一貫懂這些哥兒喜好。每每在床上都把高峯頤哄得要不得,高峯頤離了她卻也不行的。往常便是高峯頤和卞敘師吵了架,她又哄,床上床下都把高峯頤拿捏住,算府裡唯一一個他可心的女人。別說他自個兒喜歡,就是他那一夥狐朋狗友,也有幾個頗饞羅惠的,帶出去好不長臉。第三她現今cao持大小事務,管事的都聽她下令,聰明伶俐又能幹,便是該她的。只是前邊也說過,這羅惠唯獨因出身不能扶正,在她心裡落了個氣。

    羅惠和敘師的丫頭丹橘丹蕊都走得進,常帶她二人打個鞦韆,做個針指兒。恩威並施,好不親熱。那兩個小孩兒也沒個城府把門,只當她是好性,敘師有什麼行動這兩日她都清楚。高峯頤驟然和敘師關係轉暖,七日間沒一次紅臉,還常在一起吃飯,現下又被她撞破這般羞臊場景——她原先就有預感,這倆人只是早晚,故而沒少在高峯頤那邊不露痕跡,順口挑撥的。高峯頤多個女人這也罷了,自古船多不礙港的。只是真叫羅惠有些不安的是,往常逆來順受的寡婦夫人,卻驟然耳清目明,巧言令色起來。這麼下去她地位早晚被動搖——因人家若要想管事,那自然是名正言順,她要退的。

    男人丟了沒甚麼,權利旁落,自然要被其他人拜高踩低,她個好人才,怎甘心?

    高峯頤則眼看著擺飯,手裡從那高腳供佛手柑的盤子裡撿了兩顆熟花生捏著,心思早飛了去。這幾日他不回來,敘師也不差人去問,要往常早鬧開了,於是便一廂情願地認為敘師生了氣。他嘴笨點,本是要和敘師講明那日的事情,草稿都打好了「我問你去不去西門慶府上,是要讓你幫著說兩句話。房內沒個女眷拿主意的,你若願意,便出去走走也是,不願便罷了」可今天這女人來,竟又是滿臉的笑,打的甚麼算盤?

    半晌他又被敘師拐跑了,心思落別處去。他曉得羅惠必是誤會了甚麼,往後少不得要和他彆扭兩下兒。為了抹平他和敘師之間那個假想的誤會,高峯頤還特和他朋友打聽了個好牙婆,要給她選個能主事的丫鬟用。這下誤會一句沒提,又叫旁的人誤會了。

    唯獨敘師,兩眼看著桌上的食物,好不開心的。她對吃甚麼倒是沒興趣,只是犯了專業病,畢竟古人用餐,在她看來也是個不小的課題,她們系主任旁業就是做這個的,還出了本書。由此看高府早飯和她自己平時用的也差不多,在房裡時敘師只用盞熱粥,幾樣蒸菜蔬食而已。和高峯頤吃會稍升級一下,兩碗青藍柿子小盞裝的粟米粥,一碟糖爊木瓜,一碟火炙鵝rou,兩碟清蔬,一盤熱燙玫瑰酥包餡饅頭。

    敘師雖無心吃,眼睛也看了個飽,撿了筷子欣賞起來。

    這高峯頤雖是個北方男子,卻好口甜食,腦子裡正想著事情,便下意識一壁筷子直衝爊木瓜去,一壁順手把手裡兩仁撥出來的花生放進敘師小碟裡。直把木瓜送到口裡嚼了兩下兒,他也沒回過神來,羅惠也打帘子出去了。

    敘師有心等他先開口,別又被自己噎著了,遂靜靜撥弄那兩顆花生,先喝了口茶。

    高峯頤好容易組織好語言,又擺出那張冷臉。敘師知道這是他要作正經講話,換了旁人定覺得他又生氣:「雖有兩件事想同你說,目下還是先挑個丫鬟你用。按你想的要來兩個年齡大的,你一會兒吃罷飯挑挑。」

    敘師點頭,今天也逗他夠了,不再好說的,只一句「多謝叔叔cao心」。高峯頤見她安靜吃飯,便再道:「其二便是下月我去清河縣的事兒??」

    聞言敘師不免抬頭瞧他,高峯頤以為她又有高見,有些氣上頭來說不出話,敘師只得按耐心情笑道:「你吃。」說罷自夾了塊木瓜吃。

    高峯頤又道:「我隨大爺去清河縣,來回少不得數十日的。若要出門,你自支了銀錢去用便好。舖頭我安排了夥計,家裡有甚麼關節,只問羅惠便是。」

    敘師聞言先點頭,後又輕飄飄說了句:「叔叔留我一人兒在家,我必好好守著就是,只是夜裡倒怪怕的。想是前幾日幹娘家來,路上驚著了的故。」

    這聲「叔叔」就跟高峯頤的「嫂嫂」一樣兒。他二人外人前面才叔嫂相稱,私下裏這麼叫的,不是要吵架就是有甚麼要求。高峯頤也聽出敘師弦外之音,現下她又這般嬌嬌軟軟,磨得他耳根子軟得厲害。

    再說了,就算那西門慶真撩撥了他嫂,他不一直都討厭這女人麼?那還不樂得一邊兒看去?挫挫她這要騎到他頭上的銳氣去。他是個直性子,張口便道:「那你也去?」

    敘師再撒嬌自己就吃不下飯了,遂正色:「是為你想的。隨你去,路上有個女人家的也好有個照應,他們瞧你有人看顧,面上也好些。再者我也想外出轉轉去,你這深門高牆,悶得慌。」

    高峯頤意外不得,臉上表情一時五味雜陳,原先這幾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半天,這女人巴不得去哩。不過牙婆那遭倒也不虧,眼下再找個精幹聽話的丫鬟來也好。一堵了敘師的嘴,二是羅惠在家裡頗有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模樣,高峯頤平生最恨有人拿捏他,來個丫鬟和她共事也好。

    二人說話吃飯間,牙婆已到,正在側廳等著。一時撤下飯去淨口一番,二人往側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