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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狛日]红提绿葡

    我从天堂跳下去,你要负责接住我。

    也许其实朋友关系本就不值得奢求太多,哪怕是第一个朋友,人生的,走运的,大胆的,狛枝凪斗幸运象征的第一个朋友。他叫他日向君,堂堂正正的名字,带着可爱敬语,温吞又体贴。这样称呼日向君的话能够制造一个圆满的假象,朋友的日向君就不会知道吃惯老鼠的猫咪会多可怕。

    他常常期望日向君不会知道,不会知道他的胸膛剖开以后是流不出血的;不会知道他的嘴巴里住着一条白色的吃人的鲨鱼。可是狛枝同时明白那只是要求太高的期望,他们毕业以后才成为朋友,然后狛枝无可救药地挨了一颗警告性质的原子弹。他知道日向君不会不知道,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成为朋友。问号和幸运,能让人哈哈大笑的组合,两个字的本科和四个字的预备学科,四个字的狛枝凪斗和三个字的日向创。

    日向君怎么会不知道?狛枝在希望峰时期对日向说过难听的话,然后被七海鼓起腮帮瞪住眼睛。日向反而虚推着手说嘛嘛,不要介意。他因为这个而微妙地对预备学科提升了好感,结果很久以后才知道日向那时在心里给他打了个黑色幽默一般的负一百分。

    狛枝后来反省过。在毕业以后,日向已经忘了他们曾经彼此糟糕的印象,狛枝就在这时候虔诚地反省自己,告诉日向他要戴着十字架去教堂的忏悔室,为自己过去犯的错向神父默默流泪。日向不得已脸色古怪地拦着他,说他有够小题大做。

    不就是他们以前关系不好?

    只是关系不好吗?狛枝反而觉得疑惑了。他们花了三年才脱离陌生人和同学的关系,甚至狛枝不会把日向当做同学。他不曾见过掌管天秤的女神,所以日向不能作为希望的砝码,不能被公平地对待。实际上谁也不会在乎一杯水里隐藏了多少看不到的微生物,在他们还是高中生时,狛枝就坏心眼地把日向当做微生物中的一种。

    他故意遮住眼睛,假装看不到日向。哪怕身边的同学们和预备学科的日向君渐渐熟悉,甚至打成一片,他想到的都是,只是一个区区的预备学科而已。

    然后狛枝偏偏和预备学科成为了朋友。不是自愿的,狛枝最初是这么觉得。他在一年级被停学了一整年,直到二年级复学之后才知道日向的存在。那个时候日向已经和所有人都愉快相处,狛枝从来没见过日向,也或者其实见过,但他不平衡的两只眼睛本就不会把那身漆黑不祥的制服当一回事。

    于是狛枝性质恶劣地揣摩过日向的内心想法,想日向会是抱着怎样的自卑和嫉妒,装作亲切的样子出入本科生的教室。他因此患上一见到日向就停不下妄想的重病,就用他见到希望光芒时被刺瞎的那一只眼睛。

    他这样想过,日向君是觉得和本科生成为朋友就能进入他们的班级吗?是觉得和超高校级朝夕相处就能忘记自己是预备学科的事实吗?

    多么卑鄙。日向用嫉妒着他们所有人的心情一步步地攻陷他们的城池,也用藏在皮肤下的黑色的情绪杂糅进他们自认为美好的友谊里。就没有一个人发现吗?狛枝用一只眼睛偷偷窥探,看到日向扶起跌倒的罪木;看到日向干笑着被左右田搭住肩膀;看到日向接过十神递来的面包。

    阿米特会吃掉不诚实的心脏,那捧着审判天平和鸵鸟羽毛的阿努比斯在哪里?平凡就是最大的重罪,无能就是最狡猾的欺骗。他的确是好人,但他没有资格进入才能者的天国。

    狛枝因此恍惚又恨恨地在心头的法庭敲下裁判锤,眼前的罪证已经收集齐全,只等犯人背上枷锁接受制裁,然后一个面包忽然递到他面前。

    你想要吗?面包躺在一个掌心里,这样疑惑地问他。

    诶?

    我注意到你好像一直在盯着这边……没有吃早餐吗?那这个给你吧,虽然这是十神给我的。面包对他说。

    于是狛枝眼睁睁地看着面包跳进他的手心里,那只原本捧着面包的手挥了挥,匆匆道别后脚步声啪嗒啪嗒着离开了。

    阿努比斯左顾右盼,拿着鸵鸟羽毛和天平忽然耸耸肩膀,只好自顾自地也走掉了。只剩下狛枝捧着一个面包。

    狛枝的心里因此冒出奇妙的疑问。

    这算是不幸还是幸运?

    最后狛枝只能把面包吃掉。撒着葡萄干和瓜子仁的松软面包,夹心是蓝莓酱。对不起,只是平凡的味道,面包在狛枝咀嚼吞咽的喉咙里说话,让人很扫兴。

    然而这一整天狛枝都没再去想过幸运和不幸的事情。他用那原本是十神同学给日向君的面包来安慰自己,假装自己没有被预备学科虚伪的手段笼络人心。他第二天看到日向被七海叫来打游戏,一如既往地继续熟视无睹,日向也没有跑过来,问他那个面包好不好吃。

    但是日向君是怎么想的?用他的自卑和低劣,善妒和不诚实。他会窃喜自己对狛枝凪斗成功友好了一次,有获得什么其实很垃圾的幸运吗?可惜阿米特被阿努比斯一起带走了,狛枝没法再审判日向。同时狛枝的妄想病一夜之间被治好了,治好前那个病的癌细胞扭扭捏捏地敲狛枝脸上的两扇门,一扇打得开,一扇打不开。它只是来说恭喜你,你还是很不幸,因为日向君和七海同学打游戏,不论如何都不会赢。

    他给过你一个面包,但还是那个没有才能的日向创。

    现在狛枝就很少再那么想了。他不会再想日向是不是虚伪,也不会想日向会不会自卑。毕业以前是个圣诞夜,日向就像平常一样被邀请来他们的班级,狛枝偶尔会想起那个面包,因为面包在他的身体里,有时候竟然还会软绵绵地讲话。

    他不怎么会去听一个面包的胡言乱语,直到日向君把手伸到他的面前,和捧着面包时一样掌心朝上。这次日向君的掌心不会向他道别了,因为日向君对他说,我们成为朋友吧。

    狛枝大可以不把手伸过去。面包也好,不幸也罢,他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哪怕面包一直在说话,哪怕其实日向已经治好了他瞎掉的那只眼。

    但他明明是为了希望才刺瞎它的,日向君怎么可以擅自治好它?

    狛枝可以不把手伸过去,放过去,握过去,甚至可以拍开日向的手。他可以趾高气扬,因为他是超高校级,也可以看日向表情难堪,因为日向是预备学科。

    可是结果呢?

    狛枝把手伸过去,放在日向的掌心上,握住了日向的手。就像他其实还是吃掉了那个面包。

    如果是朋友邀请你,那你就要接受了,对吧?日向这样对狛枝说,狛枝心有不甘地点头。

    他这时还心有不甘,因为他怎么可以因为一个动听的词语就妥协呢!朋友,朋友,朋友,太美妙的毒药,他可以真的服毒自杀,可他不能再被美妙的事物所谋害了。

    希望峰还是把三年级以后还在别扭的他们给扫地出门。他们这时握着手,肚子里藏着面包,不再是超高校级和预备学科,不知道要花多长时间才能停下比三年时光更长久的喋喋不休。

    狛枝在毕业以后才终于被从本就不配待下去的天国踢出行列。他满足地往人间和地狱一跃而下,但是一直坠落很长时间,因为日向真的成为了他的朋友。他把他又送回天国,用不苟同的表情和说教的嘴巴,推着他的背把他推回去。

    狛枝不得不发现,或者说其实他早就发现,只是没去承认。他这个时候才承认,他的心就是一串葡萄,青色的,煨不成熟,谁也吃不到,除了日向。

    日向没去把他摘下来,只是有把手伸过头顶,触碰过没成熟的他。结果他就这样熟透了,熟得变成红色,熟得摇摇欲坠,熟得即将腐坏。

    狛枝就在快腐坏的这个时候终于明白到了忏悔的意思。他原来任性得像个想要玩具却总也不玩的小孩子,只是站在塞得满满要撑破肚子的玩具箱旁边。仿佛他其实是个双手天生残疾的畸形儿,幸运地拥有玩具却根本没有触碰玩具的资格。

    那这样的孩子还算是孩子吗?他不是不知道自己可怜,也不是不知道自己想法奇怪,可要是真的把自己当做孩子的话,这世界就再也容忍不了他的存在了。他会去割腕,会去上吊,会去跳楼,会去拼命找机会让自己死掉,好转生成为一个纯洁的天使。然后这样他就再也不会不得不从天堂往下跳了,也不会再让自己的心脏结在一棵谁也够不到的葡萄藤上。

    现在狛枝知道忏悔了,但他不能让日向知道,不想让日向知道。他长在葡萄藤上,青色葡萄形状的心,剖开来是不会流血的;而他吃掉面包之后,面包还在他的身体里对他说话,他不能让日向知道,他一次都没有去回应过。

    结果日向只是对他说,我们以前关系不好,仅此而已。

    除此以外呢?狛枝受惊地握着自己当时伸过去的那只手。怎么可能只是关系不好?他卑鄙地妄想过日向是个卑鄙的人,想过要把日向从他们77级的天堂里踢出去,认为日向是个不善良的匹诺曹。他甚至要让阿努比斯用玛特羽毛审判日向,好让阿米特吃掉谎言。然而真正的玛特羽毛审判的是谁?实际上一直格格不入的根本只有他。

    你怎么可以这样?我可是认真地觉得很愧疚。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

    日向终于不耐烦起来,狛枝这时趁机让日向伸出双手,把双臂张开。然后他对日向说:

    我从天堂上跳下去,你要负责接住我。

    END